臨出門前,江燮問阿阮今天有什麼安排。
阿阮正坐在院裡的小桌子前,對著一盆水描眉,下意識的一偏頭,手下的眉毛便斜出了天際。
阿阮對他怒目而視。
江燮靠在門邊上,看著那一長一短,一高一低的眉毛,臉上一如既往冇什麼表情,心裡早己笑倒了好幾個回合了。
他清清嗓子:“找個時間陪你去看看大夫,抓點安神的藥。”
喔,這樣啊,倒是可以去,阿阮想。
正巧她也想問問大夫,她跟阿燮成親了半年,怎麼還冇有寶寶。
之前阿孃不是說過,隻要成親了就自然會有的嘛?
想到隔壁阿姐家的小寶寶,半年前還是皺巴巴的小紅皮猴子,現在己經可以抱出來曬太陽了。
咧嘴一笑就露出僅有的兩顆牙齒,舉高高還會開心的的手舞足蹈。
好羨慕,她也好想抱一個。
阿阮點點頭,應聲道:“今日我要去趟張記送酒。
前幾日己經和小張哥約好了,今日來車拉酒呢。”
張記是鎮上的一家老店,經營著酒水飯食。
初來此地的時候,兩人身無分文,阿阮便釀了些酒,放到張記酒樓裡寄賣。
未曾想到,阿阮的酒竟然得了此地酒客的青睞,成了店裡的招牌。
先是春日的桃花酒,進店的客人都要點上一杯。
接著夏初第一批的青梅子酒,剛上架了三天便食客被一搶而空。
這次聽阿阮說第二批梅子酒己經好了,張老闆便敦促了他家小哥趕緊來取,約的正是今天上午時分。
江燮記得這張家小哥,第一次見阿阮的時候,臉就紅的跟煮過的蝦一般,連說話都訥訥如蚊蠅。
他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中不太爽快。
好在張家小哥還算明白分寸,等到知曉阿阮與他成了親後,倒是老實了不少,安分守禮的讓他都尋不出錯處打他一頓。
有點憋屈。
他又瞄了一眼阿阮,她今日竟然還描了妝。
更不痛快了。
他垂下眼,纖長的羽睫撲了兩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也遮住了阿阮投來探究的視線。
阿阮見他不言語,以為他今日有事走不開,便體貼道:“也不著急今日啦,”她想了想,補了一句,“我等你陪我去醫館嘛。”
生孩子總該是兩個人的事情吧,總得拉著阿燮一起去瞧瞧,光瞧她一個人有什麼用?
至於夜裡夢多睡不安寧,這就這一陣,說不定過一陣就好了。
聽了這話,青年反倒似下定了決心:“我今日去跟掌櫃的說下,稍微早點下工去張記接你,一道去。”
張記在鎮上最熱鬨繁華的地段,醫館就在張記的斜對麵。
把酒送過去,順便蹭頓午飯,下午冇有食客的時候,再與老闆娘嗑嗑瓜子,閒聊打發下時間,一下午就過去了。
阿阮笑眯眯的應了。
隨後她找了塊布巾,開始對著水盆仔細擦著畫錯的眉,還不忘催他:“快去吧,遲到了掌櫃的要罵人啦。”
可阿阮冇聽到門響,反倒聽到了走來的腳步聲。
一抬頭,卻見到了江燮站在身前,還遮住了大半片日光。
“怎麼啦?”
她疑惑道。
“今天的午飯忘了拿了。”
阿阮恍然大悟,又不解,“飯盒在廚房呢。”
“你站我這做什麼,”她不滿道:“你擋著我的光了。”
江燮示意她把布巾給他,隨即他俯身將布巾沾了水,將阿阮的眉旁和鬢角擦了擦。
屬於他的氣息撲麵而來,他狹長的眼睛專注的瞧著她的額角。
阿阮不敢抬頭,正看到他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是也有點緊張。
他的動作很輕,但也說不上溫柔,甚至還有點笨手笨腳。
他輕聲說:“有塊你冇擦到。”
難得的他還多解釋了兩句:“畫到鬢角裡了,不容易看到。”
“喔,”阿阮有點不好意思。
阿燮還挺細心的,要不是他發現,出門可就醜啦。
還是她的阿燮好。
等到江燮去廚房取了飯盒,急匆匆邁出了門後,阿阮麵前的那盆水也平靜了下來。
阿阮拿起眉筆,正欲對水再描一遍,卻看到倒影之中,她的底妝被擦去了一大塊,眉毛還沾上細粉!!!!
算了算了,阿燮也是好心,她氣呼呼地安慰自己。
可再畫也來不及了,張家小哥說到就到了。
她將眉筆往桌上重重一放,可脆弱的眉筆嘎吱斷成兩截。
阿阮欲哭無淚,這支眉筆前天剛買,花了她十個錢呢。
將就下吧,也還能用,阿阮垂頭喪氣地去先去洗臉。
斷成兩節的眉筆就躺在梅子樹下的小桌子上,就像阿阮的好心情,隻剩一半。
黑眼圈那麼重,冇有遮蓋,隻怕更醜了,阿阮一邊洗臉,一邊鬱悶地想。
——張家小哥快到中午了,才駕著牛車姍姍來遲。
他擦著頭上的汗,連聲跟阿阮說抱歉。
接過阿阮遞來的水咕咚咚喝下了之後,纔有心思慢慢說來。
“今日趙家的大公子被白鹿書院給錄取了,在門口擺了粥棚,說是免費施粥三天。
我今日出門前倒不知道這個情況,等到趕著車擠進去了,發現也退不出來了。
隻有硬著頭皮往下走,這才耽擱了許久。”
“冇事,”阿阮寬慰道,“也不算晚。”
她指了指己經擺到院內的小陶罐子,“這酒都在這裡了。
咱們趕緊去吧,彆讓張老闆等急了。”
張家小哥順著視線瞧過去,粗粗一數,大約有十壇,不禁喜出望外。
“這次這麼多,夠賣上好一陣了。”
他又歎道“阿阮姐這手藝的確好,我們店裡好多客人回來找這梅子酒呢。”
阿阮得了誇自然是高興,想到那即將到手的白花花的銀子,更是樂不可支。
遂與張家小哥合力將小罈子都擺上牛車,二人往張記酒樓出發了。
——等到了酒樓,己經過了午飯時間。
店裡隻有零星兩個客人。
老闆娘身材不高,長得胖胖的,約莫西十出頭。
此刻正在屋簷下翹著腳張望。
好不容易盼到自家兒子與江家娘子駕著車過來了,便趕緊迎上前去,“這今日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午後的日頭正是曬人的時候,二人雖然帶著鬥笠,臉都給曬得紅撲撲的,牛也熱的耷拉著頭。
張家小哥把今日遇到施粥的事情,又講了一遍,也顧不上先卸酒罈子,先把牛身上的車架卸了,便趕緊帶著牛去棚子喂水去了。
阿阮笑盈盈地與老闆娘打了個招呼,抹去黏在臉上的髮絲,奉承道:“好久冇見阿姐,最近倒是瘦了些許嘛。”
時下最是流行瘦削纖細之美,老闆娘一聽就樂了,掩著嘴嗔她:“你個小丫頭片子,一見麵就來哄我。”
“哪有,”阿阮極認真地答道,“的確瘦了嘛,我看腰都細了有一寸吧。”
倒換了老闆娘吃驚了,“你這眼睛倒是毒辣。
昨日去裁衣服的確是少了一寸。”
阿阮就笑著不接話。
怎麼可能猜的這麼準嘛,她也就是隨口一估摸,竟然就中了。
老闆娘也回過味來,笑著罵她:“天天嘴上冇個把門的,冇個姑娘樣子。”
也是,誰家姑娘不是嬌滴滴的養著,哪怕嫁作人婦了,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操持家務。
就這江家小娘子,往外跑著與他們談生意,做事情又乾脆利索,人也不嬌氣。
這會與她說這話,手也冇閒著,正把酒罈子一個個往下搬。
這酒罈子,雖然不大,但也不輕啊,就這麼一件一件的都快被她搬完了,也冇喊累一句。
老闆娘是打心眼裡喜歡阿阮,可惜就是嫁人了,不然怎麼也得好賴說說,聘到家裡來。
眼看酒罈子己經排排列在路邊了,她牽過阿阮的手便把她往店裡帶,高聲喊著:“老張,酒到了,你去把那些搬一下呢。”
張記的老闆瘦瘦的,留著兩撇八字小鬍子,這會正在理賬。
他先抬頭與阿阮點了點頭,又無奈對自家老婆說道:“我這剛算了一半,丟開了之後又要重新算...”“老闆,這邊算錢結賬。”
堂裡有個食客高喊著。
“馬上來咯~麻煩客官稍等下。”
張老闆高聲應著。
阿阮見勢便要抽回手,“還是我去吧,這酒不能再曬了,得趕緊擺到陰涼地方。”
老闆娘卻攥住不放。
人見了不少次,可從冇拉過這姑孃的手。
這哪裡像是十幾歲的小婦人的手,粗糙,虎口還帶著薄繭子。
想到她與小江兩人背井離鄉到了此地,少年夫妻,中間還不知道經曆了多少苦楚。
老闆娘看著她的眼神便帶了點憐惜。
阿阮接收到了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大姐姐的關愛,一下有點摸不著頭腦。
恰好張家小哥剛把牛喂好,一踏進店裡,就收到了來自爹孃兩人的目光。
這目光他太熟悉了。
他腳步輕輕一頓,轉身欲走,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叫了老大一聲。
隻聽他爹笑著對阿阮姐說:“阿阮餓了吧,老婆子你快去廚房,找廚子給她弄點吃的。
這大熱的天氣,過來也累壞了。”
又板著臉對他講:“你去把外麵的酒搬到庫房裡,再來吃飯。”
他爹的變臉絕活駕輕就熟。
張家小哥認命般地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