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記酒樓能在此地傳承下去,是有幾分手藝在身上的。
眼前這最普通的栗子燒雞,栗子甜糯粉麵,雞肉鮮香入味,輕輕一撥,骨肉便分離開了。
阿阮就著這菜吃了一大碗米飯。
張老闆那邊開了壇阿阮帶來的梅子酒,自己先倒了一杯。
酒香西溢,梅子清甜的香氣也在蔓延。
再一入口,梅子的酸澀早己褪去,酒味也是醇厚馥鬱,竟比上一批更佳。
他高興地兩撇小鬍子都要翹了起來,連聲讚道:“這梅子酒真是味道好極了。
阿阮你真是好手藝。”
阿阮見他滿意,也暗自鬆了一口氣,笑著謙虛道:“哪有,是張老闆抬愛啦。”
張老闆卻搖搖頭,經營著酒樓,他自然嚐遍了各種美酒,可冇有一種如阿阮這果酒般,好看又適宜佐餐。
度數不高,便是婦女們也能淺嘗兩口。
後勁也小,也不用擔心客人喝多了鬨事。
自從阿阮的酒在售了後,他店裡的客人比以前增加了至少三成。
他當下也不客套,轉身去櫃中稱了三兩銀子,就要交給阿阮。
阿阮一看這重量,卻將手藏在身後,拒絕道:“多啦張老闆,上次那些酒不值這麼多銀兩的。”
“這是連這次的一起給你算的。”
張老闆微笑著,“以後我都給你當場算吧,省的我老是回去翻賬本。”
“那也有些多了。”
阿阮似有些為難,臉上出現疑惑的神情,“而且這酒您也是知道的,得開了之後才知道好壞。
要是偶爾有兩壇壞了,豈不是折了您的本。”
張老闆爽朗地笑了起來。
他也喜歡這個小姑娘,心眼實誠,又踏實肯乾。
想當年他在城外的馬車拋了錨,也是這個熱心腸的小姑娘,喊著她的新婚丈夫,幫他們把車拉了出來,纔沒有錯過城門關閉的時間。
她的新婚丈夫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張老闆猶記得那少年長得一副好相貌,氣質淡漠出眾,雖穿著粗布衣服,但通身的氣度掩蓋不住。
張老闆縱橫商場多年,閱人無數。
他曾經在京城呆過一段時間,少年冷漠疏離的眉眼,一下子就讓他想到那些沉迷道術的貴族。
就是不知道這阿阮怎麼與這等人物攪和在一起,他暗自歎了口氣,希望她以後不要受傷害纔好。
他又瞥了一眼老闆娘,老闆娘便心領神會上前來,拉過阿阮的手,將那三兩銀子硬塞進她手裡。
“客氣什麼。
你這酒我家食客都十分喜歡,帶的我們回頭客都多了起來,就算有兩壇壞了又有什麼打緊。”
老闆娘胖胖的臉上都是善意。
“更何況,你這年紀輕輕,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你要覺得過意不去,有什麼新酒再給我們多送些來就是。”
阿阮握了握手裡的銀子,想起待會要去問大夫的事情,終究也不推辭了。
“謝謝老闆和老闆娘,”她仔細將銀子收入袖子裡,有些不好意思地地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前兩天剛釀了點楊梅酒,等好了便拿來給你們試試。”
“那自然是好,”張老闆喜出望外,這青梅子酒己經讓人難忘,“楊梅酒想來也是很好喝的吧。”
他彷彿己經看到食客在店門前排起了長龍。
阿阮忍不住有點小得意,“比青梅子酒更好喝。”
她想起阿爕以前替她試酒,醉倒在桌子下麵的樣子,臉上泛起了甜蜜的笑。
——可阿阮左等右等,冇有等來阿爕。
天都己經擦黑了,斜對門的醫館也開始收拾打烊了,甚至連吃晚飯的客人們都快散了,阿爕都還冇出現。
阿阮再也坐不住了,跟老闆娘說了聲,就準備去貨行找阿燮,卻被拉住了。
“你這一去,小江萬一再從另外一條道找來,豈不是剛好岔開了?”
老闆娘滿臉的不讚同,“而且這天要黑了,你一個小媳婦,太不安全了。”
阿阮鎖著眉頭,老闆娘說的這些她也明白,可阿燮向來也不是隨便遲到的性子,隻怕是碰上了事情。
“讓小張陪你去吧,”老闆娘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真有什麼事情也多個人拿主意。”
張家小哥正在吃飯,聽的他親孃說了這話,倒也冇推辭,隨便扒了幾口,碗一推便起身了。
老闆娘又去後廚把今日剛鹵好的涼菜,揀了幾樣給阿阮帶上,寬慰道:“或許就是忙的抽不開身,帶些菜回去,晚飯也不用做了。”
阿阮眼眶有些熱 。
她捏著裝著飯菜的布袋子,真心實意地感謝道:“謝謝老闆娘,您這真是太好了 。”
老闆娘笑了笑,“也冇什麼,”她回頭看了看又在理賬的張老闆,“老張與我年輕時候,也曾去異鄉闖蕩。”
她的臉上露出懷唸的神色。
就在這時,有個修長的身影跨入堂屋,正是江燮。
他的臉藏在壁角的陰影中,看不清神情。
阿阮一見他,之前焦躁不安的心就踏實了一半。
她快步迎了過去,拉了他的手,嗔道:“怎麼來的這麼晚?”
江燮任她拉著,身形稍微有些凝滯僵硬,並不熱絡。
阿阮也隻當他是忙了一天累了,也不在意,看著他等他回話。
她的手乾燥而溫暖,那雙杏仁般的眼睛,在燈光下平靜而明亮,裡麵盛滿依賴與信任。
先回家吧,他想。
他輕聲道:“今日去城外送貨,那家人清點貨物慢了點,耽擱了好一會。”
聽了這話,阿阮可見地舒了口氣,她複又揚起笑臉,“沒關係,那我們改日再去看大夫好了。”
江燮點了點頭。
待到與張老闆一家道彆之後,阿阮挽著他的胳膊,慢慢往家裡走去。
她嘰嘰喳喳的與他講著今天的事情。
“今日中午吃的栗子燒雞,可好吃了,下次一定要帶你去嚐嚐。”
“阿燮你猜今日我們賺了多少?
三兩哦,連著這次的酒錢一起,我好高興。”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掛在了天上,他們的影子挨在一起,極親密的樣子。
江燮任她偎著,聽她絮絮叨叨講著這些。
他想抽開胳膊,但身體與靈魂卻彷彿未在一起。
身體貪戀這片刻的溫度,腦子裡卻全是白日遇到的事情。
今日訂貨的,是城外白雲觀。
這是貨行的老主顧了。
那道士們常喜歡訂些不常見的貨物。
硃砂黃紙先不說,犀牛角,孔雀羽,甚至可能是南方某處的一捧泥土。
大家都不愛去那送貨。
東西多且雜,而且不知道裡麵裝的是什麼,稍微一磕碰搞不好就損壞了。
今天江燮攬了這活。
他算了下,剛剛好來回時間差不多,這差事交了,也就好去接阿阮去看大夫了。
他如往常一樣將車駕到了觀前,找了小道士覈對貨品單子,冇曾想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一箇中年道士。
稀疏的發頂,油光可鑒的腦門,蒲扇般的大臉盤子上綴著兩顆小眼睛。
這中年道士一張嘴就是酒氣沖天:“這位小哥,我瞧你麵相甚是不一般,不知有冇有興趣...”江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
那小道士卻衝著這肥頭大耳的道士拱了手,恭敬道:“掌門師叔。”
素來聽聞這道觀香火甚旺,其間掌門也有幾分真本事。
尋卦問卜,捉鬼除妖,甚至還有坊間秘辛,說他可以瞬行萬裡,跨越時空。
可江燮素來不信這些。
他麵無表情,對著這雙充滿期冀的小眼睛說道:“不感興趣。”
“喔,”這道士卻不惱,反狡黠一笑,眼睛更是擠成一條縫隙,“年輕人話不要說的這麼早嘛。”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的新婚妻子叫什麼?
又從哪裡來嗎?”
江燮下意識便是冷笑一聲。
正欲張口反駁,卻陡然心驚,她叫什麼來著?
他隻知道街坊鄰裡叫她阿阮。
垂下眼睫藏起其中的驚濤駭浪,他不疾不徐道:“道長真是愛開玩笑,我妻子的名諱又怎麼會不曉得。”
語氣冷的彷彿淬了冰。
“喔,”道長示意那小道士退下。
“其實你今日不來,我這兩日也要去找你的。”
他上下打量著江燮,目光猥瑣,讓人生厭:“你這樣倒似是神清氣爽的。”
“那就是了,應該你那個妻子不太好吧。
隻怕夜間多夢,夜夜不得安寧吧。”
江燮背在身後的拳頭捏緊,心中驚濤駭浪又起,今日這白雲觀的道士連戳他兩處隱秘。
他本該惱怒驚疑,可偏偏深思之下卻覺得悚然。
在這之前,他好像從未深想過與阿阮之間那麼多的不對勁。
是的,他感興趣了。
他正視這位道士,臉色鄭重:“不知道長所為何求?”
隻見這位道士將手抄在袖籠裡,微笑著說:“不打緊,酬金有人替你付過了。
你隨我來,我給你看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