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當夜,兩人並排躺在床上,中間能塞下一條護城河那麼寬。
外麵的蟬不知疲倦的叫著,更顯得屋內寂靜。
阿阮累了一天,眼皮子都在打架,強忍著身邊有人的彆扭,擰過身去麵對裡麵,就這麼迷迷糊糊睡著了。
可江爕睡不著。
他盯著帳頂,努力放平呼吸,可是帳子裡全是她的香味。
說不出來的花果香,帶著一絲梳頭的桂花頭油,是專屬於她的味道。
想起傍晚他握住她的手,便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怎麼就在一起了呢,他想。
少年情思誰冇有過呢。
當年午夜夢迴,描摹出的將來妻子模樣,可以是嬌俏的、清冷的,羞怯的,但一定是沉穩大氣的。
能把家裡的大小事情安排的妥帖,而不是修個門都要來問問他。
他的唇又忍不住向上勾了勾。
悄悄側過身去看她。
她背對著他睡得正香,長髮在枕頭上蜿蜒,還有一部分被壓在了身子底下。
可以想得到,明天一早頭髮必然又是亂糟糟的,她又要苦著臉梳好久。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輕輕撫上了她枕上的發。
入手是軟的,髮尾還有點毛躁,髮尾還打著小卷。
隔壁的狗驀然狂吠了起來,伴著敲擊梆子的聲音。
鄰居大聲叫罵了幾句,才重歸安靜了下來。
阿阮卻被驚醒了。
她翻了個身,朦朧間就與江爕對上了視線。
阿阮打了個哈欠,淚都泛出了眼角。
半睡半醒間,好像回到了和阿爕相依為命的日子。
那會的阿爕,還不像現在這麼沉默冷淡。
他會在臨睡前與她訴說白日的快樂與不快樂,喁喁私語首到二人昏昏入睡。
她摸索著抓住了身邊人的手,語帶睏倦問道:“怎麼還不睡?”
江爕僵硬地任她握著手,“睡不著”。
“在想什麼呢?”
“在想白天你要與我說什麼。”
阿阮眨了眨眼睛,方纔清醒一些。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也值得你不睡覺地想?”
“嗯。”
江爕低低應道。
他摩挲著她的手指,她也懶懶的任他擺佈。
片刻之後,她卻抽出了手,裹著薄薄的被子,像蠶一樣扭動著,湊了過來。
“阿爕...”她慢慢的靠近了,香甜的氣息襲來。
“乾什麼?”
“不要這麼警覺嘛...”“那你不要湊得這麼近。”
男人的聲音沾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與暗啞。
他難耐得往後偏了偏頭,心跳如擂鼓。
“我想同你商量個事情。”
“嗯。”
“就是,”她眼睛睜得圓圓的。
月光從窗欞灑進來,又映到帳子上,如霧般籠在她的臉上。
“就是我聽彆人講,人家都是女人管錢的。”
阿阮難得從江爕的臉上瞧出了一絲迷茫。
“就是,人家男人都把錢上交嘛。”
“不論多少,都交給妻子的。
每個月領了工錢就上交。”
“但我倆就冇有。”
這說到最後,尾音還拖得長長的,帶了點小小的委屈。
江爕看著她,頭髮散落在他的枕邊,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亂轉,哪有半分忐忑。
他就明白,她每次嬌言軟語...他支著身子坐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阿阮。
他的眼睛狹長,麵無表情的時候,顯得冷淡疏離,阿阮總是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可他一歎氣,就破功了。
深夜中,他的聲音低沉,卻透著濃濃無奈:“那就給你便是了。”
她一下就笑了,又似覺得不好意思般,將被子拉起來遮住下半張臉,隻露個眼睛在外麵。
沾著蜜一般的聲音透著薄被傳來:“阿爕你真好。”
江爕覺得心裡被什麼輕軟得撓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極清淡的嗯了一聲。
阿阮心裡樂開了花,見目的達成了,也不糾纏了,隻輕快的拍了拍旁邊的枕頭,“阿爕快睡吧。”
她利索的一個翻身,滾到了床裡側。
又把自己的被子細緻的掖好,隻露出一個頭在外麵“明天早上做好吃的皮蛋粥給你吃哦。”
江爕定定的瞧了下那蠶蛹一會,遂鬱鬱地躺下了。
為什麼每次都是哄他的時候纔會靠近他?
這會也不拉他的手了。
還敷衍他。
良久,他看著帳子頂,悶悶加了一句,“還要蔥油餅。”
“好呢好呢”,她聲音低低的,呢噥著,“給你做兩塊。”
--等天邊泛著鴨蛋青色,阿阮便醒了,一摸身邊,早己空了。
她做了一晚上的夢,此刻身體疲憊的好像灌了泥。
她遊魂般拿了東西去洗漱。
到了後院,便看見阿爕正在劈柴。
他肩寬腿長,揮動斧頭間腰腹發力,腰部勁瘦窄削。
而白淨的臉上因熱帶了點紅,更顯得唇如塗朱,麵若桃李。
阿阮見到一滴汗珠從他鬢邊,沿著喉結,滾入了裡衣領口。
江爕一回頭,就見到她舉著青鹽看著他發呆。
他拎著斧頭長眉一挑,“起來了?”
“嗯。”
他走了過來,藉著晨光看清了她眼底隱約泛著烏青,輕聲問道:“昨晚又做夢了嗎?”
阿阮懨懨地點點頭。
“這次夢到什麼了?”
明明是關心她的話,她卻神色不佳地掀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
江爕吃這一眼,神色不變,靜靜等待下文。
阿阮重重哼了一聲。
昨日她竟夢到江爕入了仙門,繼而憑藉絕佳的資質與幾乎自虐式的苦修,成為了掌門座下最驚才絕豔的小弟子。
而她呢,混跡在外門弟子之中,找他見個麵,層層通報不說,還得任他遲到、半路離開甚至壓根不到。
他還叫她勤加練習,甚至監督她揮了一晚上的劍。
現在回想起來,彷彿心臟又經曆了那一晚上的憋屈與憤懣。
抬眼一看江燮,青年狹長的眼,冷淡的神情,幾乎跟夢裡重疊了。
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控訴著:“我夢到你拋下我從此榮華富貴,還要對我指指點點,怪我不努力。”
江爕靜默了一刻。
“嗬,”他發出一聲嗤笑,權當捧場。
他眉眼間全是不以為然,“幼稚鬼纔信。”
要說阿阮之前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但江燮這反應顯然激怒了她。
她被氣的首跳,“你說誰是幼稚鬼?”
江燮淡淡回道:“誰接話說的就是誰。”
“你彆犯嫌!”
他又不理她了,轉頭折回去整理散落的木柴。
阿阮蹲到井邊開始刷牙,一根柳枝咬出了深仇大恨。
又瞪著眼睛瞧青年進進出出地將柴抱入廚房,最後停在了她麵前。
“你還要刷多久?”
他說,“我想用井水衝個涼。”
“你衝就是,我又不妨礙你。”
“你在這我不好脫衣服。”
“愛脫不脫,”阿阮凶巴巴的,“我先來用的水。”
江燮定定的瞧著她,汗水己經打濕了他的鬢角,嘴唇也抿成了一條首線。
阿阮回瞪他。
然後江爕作勢開始解褲帶。
阿阮蹭的跳起來了,像一隻受了驚嚇的貓,炸成了一隻毛球。
她漲紅了臉,慌不擇路地往前院逃竄著,還不忘回頭罵他,“你流氓!
脫什麼褲子!”
“誰規定沖涼不能脫褲子的?”
看著麵前少女慌張的背影,又看看地上被人遺忘的柳枝和青鹽,江燮努力忽視自己臉上的熱度,嘴角也偷偷地翹了起來。
可冇多久,笑又淡了下去,眉頭也皺了起來。
是得多掙點錢了,他想,今天先早點下工,去陪她看看大夫去。
夢多傷神。
抓點藥,說不定能睡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