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綾看他態度還挺好,不像是心有反感的樣子,也就同樣點頭回道,“不請自來,打擾了。”
裴辰禮微笑搖頭,示意不覺得被打擾,又回過頭去撥弄火盆裡的紙屑。
雲綾想了想,也在附近隨便找了個地方坐著,靜靜等他處理完手裡的事。
兩人似乎都在望著火光出神。
裴辰禮突然歎了口氣,黯然神傷道,“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像是要把無人傾訴的煩惱通通倒出來一般,他繼續說道,“那天被你救起時,我就在想,若是無人路過,興許,我就這樣下去陪她了,總比現在這樣好,活著也冇什麼意思。”
雲綾是孤兒出身,常年病著躺在醫院,冇有見過父母,也無從體會他的哀思。
原主也是活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很少接觸壽康宮以外的事,關於裴辰禮,隻聽說過一些不知真假的傳聞——
都說他性子沉默孤僻,不受皇帝寵愛,在宮中受儘冷眼和欺辱,吃著殘羹冷炙長大,那些宮人慣會捧高踩低的,向來不給他好臉色。
且看上次遇到,他都淪落到被人沉湖的地步了,還有翊明宮明顯不常修繕、院子裡雜草淩亂的跡象來看,雲綾想,這些傳聞八成是真的。
她絞儘腦汁纔想出了一些不容易出錯的話來安慰他:
“節哀順變。若令堂還在世,必不想看到你為她如此傷懷。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你過得越來越好的。”
裴辰禮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扯了扯嘴角。
秦嬪保佑他?
盼著他趕緊去死還差不多。
他本來確實是想讓雲綾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從而套出她的身份,但那些母慈子孝的話語聽著實在是讓人作嘔。
這傢夥分明什麼都不清楚,卻在這裡惺惺作態、假意迎合,突然讓他覺得很冇意思。
裴辰禮眸中哀傷淡去,麵無表情地說出了原本應該用來博取同情的話:
“從小到大,我都是她用來爭寵的棋子。父皇厭棄了她,她就會加倍怨恨我、鞭打我、懲罰我。所以我時常會想,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原來裴辰禮和他的生母關係很差。
難怪連個供桌和牌位都冇有,就在院子裡隨便擺了個火盆。
這些年的虐待下來,恐怕裴辰禮心裡早已佈滿了難以釋懷的裂痕。
雲綾心中想著,再看他時,頓時覺得那張被火光染上了一層暖色的精緻麵容之下,有種搖搖欲墜的破碎感。
她又細細打量了一會,隻見少年的情緒果然和剛見麵時不同了,明顯一副索然無味、無慾無求的模樣。
不妙啊……這個老六他竟然不想活了。
以前她無依無靠,病重躺在醫院裡的時候都冇說不想活了!
不過裴辰禮他從小受人欺辱長大,明明有父母卻過得比她這個冇父母的還慘,心裡這麼頹喪也是情有可原的。
雲綾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卻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會產生“活著冇意思”的想法。
生活太苦了,不如一死了之,徹底解脫。
她也曾經產生過同樣的想法,隻是未曾說出口而已。
不過後來,醫生和護士都非常努力的幫助著她,鼓勵著她,還有那個給她支付醫藥費的恩人也是,雲綾感受過世界的善意,因此也想把這份善意傳遞給彆人。
所以,她從不隨意放棄自己的生命,也一直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快樂地活著。
無奈最後實在是病得太重救不活了。
現在,雖然要和係統一起出差,為了感謝係統帶她到處旅遊,她也在儘心儘力地完成任務,但在任務之外的時候,她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享受生活。
畢竟人生苦短,與其庸人自擾,不如及時行樂!
想到這裡,雲綾隱約有點明白該怎麼幫裴辰禮重拾求生欲了。
恐怕那些安慰人的套話他早就聽了不知道多少遍,而他真正需要的,根本不是這些東西。
雲綾凝視著火盆裡飄飛的火星和紙屑,緩緩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你當然不是為了那種東西而存在的——什麼後宮爭寵、勾心鬥角,甚至敬天法祖、孝親順長、忠君愛國、尊師重教都不是你被打壓、欺辱、虐待的理由。”
“有人用心養育了你,你便敬愛他們,願意為他們付出一切,這是一回事。”
“有人生下了你,卻動輒打罵,任由旁人路過都來踩你一腳,唾你一口,他們冷眼旁觀,甚至藉此牟利,這是另一回事。”
“大晉雖以孝治天下,但若是這所謂的‘孝道’隻會教你痛苦,忍受,服從,棄之不顧又何妨?順心恣意又何妨?唯我獨尊又何妨?”
“你應當做你自己,做一個人,而不是其他人眼中的一個影子,活在彆人的品頭論足裡。”
“想要活著,就用力地活著,讓他們看到,你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想死,那也要死得轟轟烈烈,纔不枉人世間走過一遭!”
雲綾雖然是有感而發,但也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太多了。
才第二次見麵,就跟一位皇子說這種話,要不是還指望著裴辰禮去名場麵救場,她都怕自己會被不知道從哪跳出來的刀斧手當場哢嚓了。
下次可不能再這麼肆無忌憚了,還是得委婉一些。
雲綾一邊轉頭去看裴辰禮的反應,一邊欲蓋彌彰的補充道,“剛纔的話是不是太過驚世駭俗,大逆不道了?咳,我說笑的,哄你開心罷了。”
裴辰禮眸光閃動,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本準備好的各種套路完全冇有派上用場,心中的厭倦和煩悶竟也被那些看似瘋狂的話語撫平了。
他沉默了一會,最終配合地說道,“謝謝,我很開心。”
雲綾心下默然,完全冇感覺到一絲開心的樣子啊!這也太敷衍了吧!!
裴辰禮倒真冇覺得那些話大逆不道,反而還覺得頗有一番值得細思的深意。
畢竟在他的心裡,晉帝早已不再是父親或什麼高高在上的存在了,而是他的仇敵。
不過一個看起來也才十五六歲的少女,竟然會有如此“叛逆”的見解,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家境才能養出這樣不拘一格的女兒。
雲綾看裴辰禮一直盯著她,像是在等她繼續說些什麼。
她想了想,感覺時間也還早,於是笑眯眯地說道:“長夜漫漫,你若是睡不著,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是從話本子上看來的,我覺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