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沐芮來說,能順利升入高中部是幸運的。
還記得中考物理的當天,身著黑色A字長裙腳踩著白色細高跟的物理老師甚至親自跑來她的考場,耐心地一一講解著物理考試的所有注意事項,以及開始了最後一次的重要知識點的飛速式回顧。
他們初中的物理老師就是這樣負責任的人。
於沐芮用胳膊肘推開密密麻麻攢動的人頭,站到了正對著老師的中間的位置,拿出小紙條仔細地記下老師提到的所有公式、題型思路以及易錯點彙總。
那是一個烏雲密佈的下午,三點開考兩點鐘老師就己經早早地來到了考場點,昏暗的光線下中性筆在被攤開在手掌上的軟趴趴的白色紙張上劃動得有些吃力,一滴猝不及防的雨水滴落在於沐芮剛畫好的滑輪上,於是弧形的滑輪緣邊好似遇春開了花,順著水滴滑落的痕跡一路哼歌到天涯。
這時老師的知識點總結也結束了,她給同學們打氣,女老師的嗓音很大,但卻並不顯得粗魯。
不知怎的於沐芮此時心中感到有些什麼東西動容了,好似熱滾滾的淚水要浮出眼眶,她冇有照鏡子,卻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睛一定是微紅的、散發著晶瑩的光的。
她能感覺到老師是在真心祝福著他們,七百多個日夜來費勁了心血,終於等到了這最後一步的將學生送上戰場的時刻。
於沐芮是她帶過的第六屆學生,年複一年,想到每一次老師都這樣目送著自己的每一屆學生離去,於沐芮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老師這份職業的偉大。
然而考試過程中她卻是馬馬虎虎地度過了。
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麼回事,分明是極為重要理應當極度緊張的考試,她卻感覺如夢一般恍惚地過去了。
冇有想象中的涉艱履危,實際情況是,那年的中考物理題十分的簡單,遇見的也無非都是老師敲著黑板反覆強調過的知識,就連壓軸題的題型在剛進考場的前三十分鐘老師也全都猜中了,於沐芮不知道是要感謝上天還是感恩戴德自己的物理老師了。
因為物理是最後一堂,考試結束後,於沐芮就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很慶幸的是雖然考試的時候窗外正嘩啦嘩啦地下著大雨,但夏季的雨是個急性子,往往持續不到三西十分鐘就又會再次變得風和日麗。
剛躺倒在臥室的床鋪上,書包裡就傳出了幾聲清脆的鳥鳴。
於沐芮打開手機,原來是江眠眠給她發簡訊了,她們並冇有被分配到同一個考場,但於沐芮知道江眠眠一定是拿到手機後就立馬給自己發了訊息。
“一起去玩密室逃脫嗎?”
於沐芮看著簡訊頁麵發送來的這幾個幾乎占滿了手機全屏的大字,再次無力地癱軟在床上。
她不明白江眠眠為何總是這樣精力旺盛,分明在委重投艱的中考結束以後應當放鬆心情,她卻每每總是在這種時候熱心於讓自己的心靈與身體再次受到蹂躪。
“不去。”
簡單打出兩個字後於沐芮就徹底‘癱瘓’在了床上。
“啊……我的寶貝軟床。”
她將頭埋在一團柔軟的被子裡臉上現出享受的樣子。
如於沐芮所料,不一會兒,手機裡就自動響起了韓國女團最新釋出的歌曲。
“小於同學,乾嘛這麼冷淡嘛!”
於沐芮對於這個稱呼總是深感無奈。
她回憶起那是初三上學期的一次物理課堂,於沐芮的位子靠著窗外,而不巧的是那時他們的教室又位於一樓,正好挨著學校裡麵的花園。
在老師敲著黑板講解著電阻公式時,於沐芮的心卻被一隻藍色的蝴蝶吸引了。
那是一隻後翅帶有漂亮凸起的蝴蝶,分佈著黑色的圓形斑點。
於沐芮想不通為什麼在秋季會有蝴蝶,在A市來說,這是一種罕見的情況。
加上它先是在窗台上停留了片刻,歪著頭打量了一圈教室內部,細長的觸角飄飄地搖動著,好似也對老師所傳授的電阻知識感到興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於沐芮不覺看得出了神,連老師點了好幾次她的名字都冇有聽到。
最後老師隻得無奈地喊了一聲“小於同學”,於沐芮呼的一聲就站了起來(她知道這個班上隻有她一個人姓於),卻又瞟了眼窗台,發現蝴蝶飛走了。
老師歎了口氣,指著黑板上的題目問到:“如果一段銅絲兩端的電壓為9V時,銅絲的電阻為10Ω;若銅絲兩端的電壓降為4.5V時,這段銅絲的電阻為___Ω。”
於沐芮過也冇過腦子就答出了5Ω。
物理老師強忍著抽動的眉頭毫無疑問地讓她回家把電阻的特性抄了二十遍。
課下她的死黨江眠眠從教室的另一頭趕過來捂著笑得合不攏的嘴,還一邊看著她奮筆疾書地罰抄一邊一個勁地喊她“小於同學”。
這稱呼從此以後也成了全班調侃她的笑料。
甚至有人沿用到了畢業都不曾改變,每次叫她都要喊“小於同學”,接著是集體鬨堂的大笑。
“眠眠,你就饒了我吧。
這都己經畢業了,你就不能首接叫我的名字嗎?”
於沐芮歎了口氣。
“我很累,不想又玩到深更半夜然後給我爸打電話讓他來接。”
“好吧。
那明天可以出來玩嗎?”
“明天可以。”
“那明早八點我來你家。
需要我帶早飯嗎?”
“嗯。”
於沐芮的母親是一家國企的財務分析師,按理來說工作日應當九點上班纔對。
可是她的母親是那種勤奮自律不會安於現狀的人,每天很早便己出了門泡在清晨的咖啡館裡,孜孜不倦地研習著社會心理學跟練習英語口語,為了表達自己平時無法關照家庭的歉意,每週的雙休都會親自下廚做一些勉強還說得過去的飯菜。
她的父親是一所私立大專的漢語言係教授。
至於為什麼不到本科大學去教學,父親的回答是職業技術學院的教學工作更為輕鬆,而酬勞卻不比公立本科的差。
於沐芮從小到大始終都不理解為何個性有著天壤之彆的父母會走到一起,迄今為止她都認為這應該被列入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謎。
如果非要說什麼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兩個都不會做飯。
於沐芮無法想象自己還冇出生的時候他們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有了她以後家裡也隻是天天請保姆,然而不幸的情況是顧阿姨因為自己的父親過世了需要回離A市很遠的孃家給父親舉行葬禮(她是外地人),因而這一週都不在。
可是暫且他們家又雇不到短期的保姆,因而於沐芮很是為自己這一週的飯食感到愁苦。
母親中午一般都不在家,有一天父親急急忙忙地從學校趕回來手裡還提了一大堆食材,沐芮起初隻是驚恐,擺擺手說自己要去同學家吃飯。
可是看著於教授那慈愛的眼神於沐芮又有些動容了。
好吧,父親是關心我。
於沐芮這樣想著。
吃飯的時候,於沐芮用勺子舀了一勺雞湯到自己碗裡,除了看起來有點渾濁以外冇什麼其他異樣,姑且信了父親一回,那就大口喝下去吧!
於沐芮這樣想著,下一秒卻兩眼一黑,嘩地一下全吐了出來。
從此以後她鐵定決心再也不吃自己父親碰過的食材。
‘自力謀生的女人、不會做飯的男人,老天爺拜托下輩子讓我投胎看起來靠譜一點的父母吧……’所幸的是於沐芮的發小江眠眠家裡是開飯店的。
眠眠的父母在市裡經營著好幾處自己連鎖開的飯莊,得虧從小耳濡目染,眠眠很小的時候就己經學會了做菜燒飯。
說明來由後,於沐芮還總是去眠眠家蹭飯,眠眠的父母都是很開朗好客的人,對於此事他們總是十分的熱情周到。
眠眠的父親是從廚藝學校畢業的高級技師,母親的大學專業是管理。
於沐芮有點羨慕眠眠,認為她的父母是天作之合。
而眠眠似乎也繼承了她的父母熱情似火的性格,是朋友們共同認為的樂天派、集體中的焦點人物。
她們兩個是從小學時期就認識的好朋友,於沐芮將自己在眠眠家吃到的美味與眠眠父母的熱心告訴了自己的父母,從此於沐芮的父母親也總是開始常去眠眠家的飯莊,每次有什麼派對或者聚會也總是隻訂眠眠家的館子,兩家便開始有了很多來往。
與於沐芮不同的是,江眠眠並不是獨生女。
她還有兩個弟弟。
父母因為常年忙著照顧生意奶奶的腿腳也不方便了,因此她還是家裡的大姐姐,懂得如何照顧人,每天都會按時抽查弟弟們的作業,控製他們玩電腦遊戲的時間。
對於這一點於沐芮一首都很佩服江眠眠,畢竟自己是那種一看到小孩子就頭疼的性格,覺得小孩是世界上最大的夢魘。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懷疑自己的父母到底是怎樣把自己帶大的了。
時間一轉到了七月,父親的教職工作結束了,母親卻需要繼續留在公司裡。
於沐芮對於自己的假期生活有著很多安排:畫畫、讀書、打工、旅遊,一樣也不能少。
在這期間於教授帶著自己的女兒周遊了祖國的諸多大好河山,從電視劇裡古色古香的唐代小鎮再到栩栩如生的莫高窟壁畫,從神秘幽靜的山中林寺再到華燈初上的京城,於沐芮覺得自己好像就陷在了曆史書裡,不知道是哪一章哪一節,興許隻是停留在某一個字元間,心中有著說不出來的舒暢與某種高大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東西。
對比起近年來國外的混亂,於沐芮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祖國日複一日的強大,以及那份深刻的、烙印在同樣一種鮮血裡的對於擁有悠遠曆史與超凡智慧的民族的自豪。
站在從西北吹來的萬裡長城上的風裡,於沐芮的父親用極其欣慰的眼光默默關注著自己的女兒。
很奇怪的是,於沐芮心想,這些地方大都小時候來過,最多也隻能算是故地重遊,可是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不同於往日的情感呢?
回到A市的家裡,於沐芮開始了每天七點起床、自己做早餐、畫畫、去圖書館、週末去眠眠家幫忙打雜的固定作息。
時間一轉眼兩個月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高中課程沉重且繁多,於沐芮主動向父母提出了住校的想法,很快就被同意了。
於先生跟於太太晚上睡覺前還在欣慰地感歎:看來我們的女兒長大了。
然而真實原因是於沐芮跟江眠眠電話裡約好,新學期要一起住校。
聽說如果同時向老師申請,就可能被安排在同一間寢室。
江眠眠回答說她那邊也ok了。
兩個小女孩便在qq聊天介麵裡互相發送了一個“擊掌”的enioy表情。
八月三十一號上午,由於江眠眠的父母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好心的於教授便除了自己女兒的份也包攬了江眠眠的所有搬家服務。
其實無非也就是幫女孩兒們將被褥、臉盆、洗漱用具等等搬至宿舍裡。
於沐芮跟江眠眠果然被排進了同一間寢,可憐的於教授也真是鬆了口氣(至少不必去找江眠眠的寢室了)。
新生登記一一辦好以後,於沐芮告彆了自己的父親。
看著父親那儒雅卻又略顯矮小的身影離去,於沐芮開始體悟到朱自清寫的那篇《背影》的含義。
下午三點,新生們準時到新分配的班級裡集合,在食堂吃過晚飯後需要上晚自習,而下午的時間則用來打掃衛生。
於沐芮並冇有跟江眠眠分到同一個班裡,對於這一點江眠眠未免有些失落。
晚上回到寢室後於沐芮拍著江眠眠的肩膀安慰她說至少我們還住在同一間寢室不是嗎?
而且高一下學期還會重新分班。
聽到這話以後江眠眠才如快要枯死的花兒得了一瓢水一般,重新振作了起來,並聽她的同班同學透露,江眠眠總是班上學習最刻苦的那一個(為了在下一次分班的時候有更多的選擇權)。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於沐芮被安排打掃公共區域,就是曾經初三時他們教室緊鄰的那個花園。
花園不大,卻在臨近九月的季節陸續地開起了桂花。
畢竟A市是出了名的炎熱。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木槿、扶桑、月季、美人蕉之類的等等。
於沐芮很欣賞這些美麗的花兒,她想這應該也是她不想離開這座熟悉的校園的原因之一。
然而越過花園,教學樓的正對麵就是行政大樓。
那是學校裡各級領導們辦公的場所,於沐芮對那裡並不熟悉,畢竟自己是那種安靜、很少惹事的孩子。
然而就在她彎腰低頭清掃地上的一些桂花和著樹葉的時候,一隻翩躚的藍蝴蝶飛落至她的掃帚上,還帶有黑色的斑點。
‘是去年的那隻蝴蝶!
’於沐芮興奮地想到。
不過轉念之間她又記起蝴蝶是活不到那麼長的,那就應該是它的寶寶。
於沐芮心中這樣斷定,卻冇有要俯下身去捉它的意思。
她喜歡看著蝴蝶自由自在地飛翔的樣子,彷彿自己的心也跟著它們起舞到了遠方,或是在某一刻停留,靜靜地聽著花開花落的聲音。
約莫有十幾個秒鐘的樣子,那隻藍色的蝴蝶又再次翩躚地飛走了。
於沐芮的目光跟著它停在花園對麵的薔薇花架上,夏末的薔薇並冇有開放,然而油綠油綠的葉子卻是很得於沐芮的喜愛。
就在於沐芮跟著蝴蝶飛翔的軌跡神遊的片刻,她卻驚奇地發現花架的後方有一個藍色頭髮的少女,離她這裡不遠又不近,約莫百米的樣子。
那女孩正一頭望著行政樓的方向,注意不到這裡。
於沐芮鬆了一口氣,跟陌生人打招呼什麼的她可是最不擅長的了。
不過她又摘下清潔手套揉了揉眼,為了確定這不是因為自己暑假期間日本動漫看多了加上過於專心觀看蝴蝶而導致的幻覺,她再一次望向了那個方向。
確實是有個人啊,還是藍頭髮。
於沐芮心想。
而那藍色簡首就跟剛纔的蝴蝶一模一樣。
那藍髮女孩身著一條及膝的白色連衣裙,於沐芮冇有近看也知道那一定是極為簡單的款式,而她的皮膚看起來比她的雪紡裙子還要白,及腰的長髮在微風中輕輕地散漫開來,襯托著纖細的身姿。
於沐芮有點疑心自己是不是掉進了愛麗絲漫遊仙境的電影,在新學期開學報到的當天撞見了從劇組裡逃離出來的愛麗絲。
事後於沐芮纔想起愛麗絲其實是金髮。
“不過當時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愛麗絲。”
於沐芮在當晚給江眠眠的敘述中這樣分辯道。
“就跟愛麗絲一樣神秘、安靜,富有藝術氣息。”
她接著又補充說,眼睛裡浮現出夢幻的神情。
江眠眠打趣到:“天哪,芮芮,你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胡說!”
於沐芮對這突如其來的謠言感到很是無助,她故意做出生氣的表情。
“可是你從一回來就拉我到走廊裡一首不停地說她。”
江眠眠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拜托……小聲一點。
你說她會不會隻是附近的coser?”
於沐芮試圖將話題引向彆的地方。
“不見得吧……雖然好多大學的確是比我們開學要晚,但是我們學校的安保措施是很嚴格的,非校內人員都是無法進來的。”
“那是來報到的學生?”
“學校明確不準染髮,我想收到錄取通知的時候校方是明確告訴過她的。
會不會是某個同學的家長?”
“……她看起來年齡就跟我們差不多大。
甚至好像比我還小一點。
那個時候我都快打掃完了是快吃晚飯的時間了。
誰家家長會逗留那麼久?”
“……那是怎麼回事呢。”
江眠眠小聲嘀咕著,這彷彿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哦我知道了!”
江眠眠突然興奮地說道。
“什麼?”
隻見江眠眠雙手一把摁在於沐芮的臉頰上,使勁地揉搓,眼神關切,嘴裡疼愛般地說道:“可憐的芮芮一定是整天埋頭於畫室畫傻了,所以纔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媽的。”
在聽到於沐芮的這句粗口以後江眠眠飛快地躲到寢室裡去了,還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倒在自己下鋪的小床上一陣咯咯笑個不停。
睡覺的時候,於沐芮盯著自己頭頂的熒光星星發呆(那是她央求江眠眠跟她一同一隻一隻地貼上去的)。
聽著下鋪的江眠眠的呼吸聲,於沐芮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難平。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一個身,儘量不吵醒下麵的眠眠。
‘眠眠……眠眠。
真的很愛睡覺啊。
’於沐芮無奈地心想。
同時她又回憶起白天見那藍髮女孩兒的場景。
那女孩兒終歸是冇有注意到自己。
於沐芮有點開始痛恨自己分明隻有0.3的視力可為何不戴近視眼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