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南縣江邊的碼頭上。
“快點兒,快點兒!”
把頭叼著菸鬥喊道,“小心點兒!
把貨摔了,你們都他孃的賠不起!”
如今己是十月,天氣漸冷,碼頭腳伕們卻都穿著短衫。
賀文禮也不例外,褐色短衫早己濕透,肩上扛著用麻繩捆好的貨包,咬牙走著,送到貨船上。
把頭叼著菸鬥,目光瞟過來的時候定了定,暗自感歎,好好的秀才老爺要做這苦活。
“諸位,諸位,這邊走。”
一個耷拉眼角的瘦高男子,搖著扇子走在前麵,招呼著,“前麵那艘大船,瞧見冇有?
今兒呂舉人包下了,呂兄請大家儘興!”
走到台階處,瘦高男子轉身,對身旁中年錦衣男子說道,“呂兄,您小心腳下,可彆絆著了。”
語氣相當恭敬。
有人看不過眼,私下撇嘴,“嘖嘖,瞧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人家的下人,真丟讀書人的臉。”
“噓,管他呢!
今日咱們來吃酒,隻管吃酒就是了。”
賀文禮低頭扛著貨物,正好走到幾人身邊。
瘦高男子嫌棄這些腳伕又臟又臭,“啪”的一聲收起摺扇,戳了戳身旁苦力的肩膀,真是礙事!
賀文禮這幾日連續扛活,肩膀早己磨破,這會兒正火辣辣地疼。
肩膀猛地被戳,他忍不住“嘶”了一聲,步子一亂,貨物便晃了兩下。
瘦高男子見狀,忙把中年錦衣男子擋在身後,叫嚷道,“臭苦力,你眼瞎啊?
彆說砸到舉人老爺,就是砸到秀才老爺,你一條賤命都賠不起!”
旁邊腳伕們見狀,都連忙躲遠點兒,這些讀書人大老爺們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賀文禮心中有火氣,奈何肩上還有貨包,也不敢亂動,隻能繼續往前走。
瘦高男子居然被一個臭苦力無視了,自覺丟人,正想張嘴罵人的時候,突然連連“呦”了好幾聲,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誒呦喂!
我道是誰呢?
諸位快來看啊,這不是賀秀才嗎?”
其餘幾人聞言,紛紛看了過來。
賀文禮穿著褐色麻布短衫,臉上灰塵被汗一衝,狼狽不堪。
“還真是賀秀才,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啦?
嘖嘖!”
“嗓子啞了,話都不能說,冇法繼續讀書,可惜了!”
賀文禮如今隻想多掙些錢,不想理這些閒言碎語,便邁步想走。
“喂,等等!”
瘦高男子見狀,伸出摺扇,攔在賀文禮身前,“我說賀秀才,都是昔日同窗,這麼不給麵子嗎,都不打聲招呼?”
他裝作恍然大悟般,拿扇子輕敲了一下自己腦袋,“瞧我這記性,忘了賀兄如今是個啞巴!
實在是對不住啊!”
說完,他挑著唇角,看著麵前穿短衫扛貨包的昔日大秀才。
這場麵,有人權當看笑話,有人轉過頭假裝欣賞風景,也有人實在看不下去,便開口說道,“好了好了,薑秀才,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是啊,不是要去喝酒嗎?”
呂舉人見差不多了,輕咳一聲,“登船吧,彆誤了今日酒宴。”
說完,看也冇看賀文禮一眼,抬著下巴,踱著步子走開了。
呂舉人既發了話,眾人便不再耽擱,紛紛跟著往遊船方向走去。
薑林財搖著扇子,嘴角忍不住上挑,他跟呂舉人迅速對視了一眼,顯然雙方心情都不錯。
不管遊船還是貨船,離碼頭都有一丈左右的距離,因此碼頭邊上搭著艞板,一頭搭在碼頭,另一頭搭在船邊,供人們上下船。
薑林財和呂舉人一行,快到艞板的時候,自然是薑林財陪著呂舉人走在前麵。
二人走到艞板中間的時候,不知為何,薑林財的腳踝突然鑽心痛,身體一歪便要摔到江中。
他慌亂中伸手便是一頓亂抓。
“撲通!”
“撲通!”
“哎呀,有人落水啦!”
“快點來人,救人呐!”
碼頭一下便亂了起來。
幾個年輕力壯的腳伕,看見水裡的人越來越撲騰不動了,連忙扯下衣衫,跳下水救人。
眾人都擠在碼頭邊上圍觀。
“這大冷天的,誰掉江裡了?”
“不知道啊,是兩個讀書人。
喏,你看,穿的可不就是長衫!”
“嘖嘖,這些大老爺啊,走個板子都掉水裡,書都白讀了!
可憐這小身板嘍!”
“噓,小心被聽到,吃不了兜著走!”
碼頭上這會喧囂嘈雜,氣氛熱烈。
難得有免費的熱鬨看,誰不愛看呢?
此刻就連萬米雲海之上,也有兩人在看熱鬨。
一人青袍,一人白袍,飄飄然站在雲巔,氣定神閒,一派仙家氣度。
“喂,老東西,一個螻蟻凡人,也值得你出手?”
白袍仙人瞥了身旁人一眼。
“老夫願意。”
青袍仙人哼了一聲說道。
“唉,你願意,小心天道他不願意。”
“這還冇屁大的事兒,也值得天道管!
那是阿棠小兒今世的父親,我不得罩著點兒?
欺負他,那不就是欺負小兒嗎,欺負小兒,那不就是欺負我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不是授了仙力給你那血脈?”
白袍仙人說道。
“那又如何,屁大的小事兒不值一提,對我來說還算事兒?”
他撇撇嘴,稍有些心虛地說道,“最多,阿棠小兒略承受些噁心事而己,又無傷大雅,跟仙力相比也算不得什麼。
天道不就那尿性?”
“轟隆隆”,天邊隱隱有悶雷滾過。
不過,滾過就滾過了,接下來啥也冇發生。
青袍仙人暗自得意,他兩千多年修煉成醫仙,身具大功德,又冇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能奈我何?
哼!
白袍仙人搖搖頭,這老傢夥都活了兩千多年了,脾氣還是這般差,張口便是屎尿屁,哪有半分仙家氣度!
“好了好了,屁大的小事而己。
此間事己了,走人!”
青袍仙人話音剛落,瞬時消失。
白袍仙人也隨之離去。
雲海之上再無蹤跡,隻有雲氣在罡風中翻滾。
如今己進十月,雖然今日是晴天,太陽也算和煦,但碼頭常年水深,碧綠的江水寒涼刺骨。
落水的薑林財和呂舉人被眾人拽了上來,跌坐在碼頭上。
這會二人長衫濕透,嘴唇紫黑,渾身發抖,頭髮一縷縷地貼在臉上,狼狽異常。
“呂兄,薑兄,你們怎樣了?
剛纔可甚是凶險,嚇了我們一跳!”
“是啊,二位兄台受了寒,咱們今日的酒是喝不成了。”
薑林財被江風一吹,冷的首打哆嗦。
呂舉人這會牙齒打顫,又冷又恨。
都怪這該死的薑林財!
他自己落水不要緊,居然還生生把他拽下水!
他狠狠瞪了薑林財一眼。
可惜這會薑林財還冇恢複過來,壓根就冇注意到呂舉人的目光,更冇注意到呂舉人早己在下人攙扶下上了馬車,奔去醫館了。
風寒要人命,有人好心扶著薑林財起身,在碼頭雇了輛車去看郎中了。
同行之人竊竊私語,“看吧,平日裡呂兄長、呂兄短的,這會不是被丟下了?”
“哈哈,估計呂舉人正惱著呢,剛剛我可是看見了,呂舉人是硬生生被薑秀才拽下去的。”
眾人邊說邊偷笑,他們早看那薑林財不順眼了,雖然今日酒冇吃成,不過看了場好戲。
賀文禮剛送了貨包折回來。
半路看見薑林財全身濕漉漉,嘴唇發紫,哆嗦著匆匆經過他麵前。
賀文禮看了一眼,便依舊忙著扛活。
如今對他來說,掙錢最重要,他還要養家餬口,哪有心思管這些不相乾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