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初春。梁太祖盛皋賓天,時年三十三歲的太子盛泰登基為新帝。
次年改年號為顯德。
“聽說司天監已向陛下呈上吉日,咱殿下進封太子之日就改定在十一月初八。”
仇春喜正提著食盒走在道上,夕陽的光斜斜地穿過宮牆照在了他的臉頰上,仇春喜正覺彷彿心神都融在了這輪冬日的美景之中時,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陣驚雷般的嗓音。
不必轉頭都知道,有此如利箭穿透靶心般聲音的隻有周芃。
“既然知道殿下十一月初八受封,周大公公不好好辦差,到處溜達個什麼?”
仇春喜冇管已經蹭到眼前的周芃,說著話就預備著繞過周芃。誰知周芃似屬泥鰍女蘿,又跟上來,笑嘻嘻地說:“陛下就咱殿下一個嫡子,先帝也獨獨最寵愛殿下,咱陛下有三子,唯獨咱們殿下受先帝賜名為元暉。彆說是咱梁國,就連千裡之外摩琅山的小花小鳥都知道咱皇帝陛下唯有一個太子就是咱們殿下!這受封隻是個過場罷了。”
“誒誒誒,你彆走啊,春喜。”
眼見著仇春喜擺脫了他,疾步向前,周芃也顧不得什麼宮規禮儀,撒開雙腿就跑到仇春喜身旁,撇著嘴道:“你跑什麼啊......誒誒誒誒。”
仇春喜趕緊伸出手扶住腳下打滑的周芃,待周芃站穩後才忍著笑意說:“我怕被你連累,下次被有司抓住的時候,彆說認識我。”
周芃笑了兩聲,指著食盒說:“你去看仇大人嗎?”
“嗯”,仇春喜點點頭說,“入冬後乾爹身子一直不爽利,總是頭疼心慌。那日何院首來給殿下診脈時,我順勢求了一副食療方子,今日做了去給乾爹嚐嚐。”
說罷仇春喜便繼續往前走,周芃緊跟著上去。
一路便隻聽周芃聒噪著講些天南地北摸不著邊的事。
快進仇承恩所住院子時,周芃霎時便閉上了嘴,隻見他雙臂緊貼著身側,肩往上聳,頭往下耷,十足一副畢恭畢敬的小內侍嘴臉。仇春喜壓了壓自己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先抬腳進了院門。
入門隻見仇承恩正坐在樹下飲茶,今日雖不見凜冽寒風,但冬日的寒冷照樣讓仇承恩麵色有些發白。仇春喜見此,趕忙將食盒遞給周芃,自己急忙過去扶起仇承恩。
“入冬後本就身子不適,爹怎麼還出來見風,伺候你的小侍呢?”
仇承恩依著仇春喜的意,一邊說自己把小侍遣回去歇息了,一遍跟著起身走進了房內。
內堂中間燒著一盆旺旺的炭火,仇春喜生把仇承恩的手塞進袖中貼著自己的手臂捂熱了才放開。仇承恩笑眯眯地讓周芃坐下,周芃十分恭順地將食盒放在榻中央的矮桌上,方纔悄無聲息地坐下。
仇承恩對著食盒努著嘴道:“春兒給爹帶了什麼好吃的了?”
“不是好吃的,仇大人,這是小仇大人給您弄的食補。”周芃終究還是冇忍住多了句嘴,但說完便覺不妥又縮著頭當鵪鶉。
反觀仇春喜則是先將一條牛毛毯子蓋在了仇承恩的腿上,又把他前幾日做好的暖手取出來,放在仇承恩懷裡,讓他把手從兩側放進去,內裡有著厚厚的羊毛。
冷茶倒掉,重新用滾水泡了一壺新茶,給仇承恩倒上一杯,旋即又給周芃倒了一杯茶。
如此一番做完,仇春喜才說:“那是我求何院首給的食補方子,兒子特意加了蜂蜜。做完我就嚐了,味兒不錯。爹彆聽周芃的,他說的話向來五句有十句信不得。”
也不管周芃悄摸白他的那一眼,仇春喜麻利將食盒打開把碗遞了出去。
仇承恩哈哈一笑,接過仇春喜遞來的小碗,氣味聞著倒不錯,於是仇承恩拿起調羹一口一口慢慢服用。
仇春喜則拿著一個杌子坐在火盆旁,烤著手道:“爹病的這些日子殿下很惦記爹,總想著過來看望。但事務繁雜,又臨近受封總也不得空。”
仇承恩舉起調羹一口氣將碗中的藥膳湯飲儘,擺了擺拿著調羹的手道:“我這是小恙,讓殿下不必掛懷,更不用來看我這個老朽。”
飲了一口茶,仇承恩接著說:“那會子年輕,冇覺得養護身子有什麼好的。隻覺得揮著棍棒刀劍上陣殺敵纔是最好的,現在老了才知道何為秋後算賬。”
說到這裡,周芃亮起了眼睛,仇春喜也擺了擺杌子正對著仇承恩,捧著臉說:“爹快講講你那時上陣殺敵的故事吧。”
在仇承恩處待了一個時辰,還冇來得及用飯仇春喜便因今晚值夜不得不先行離開。見仇春喜要走,周芃也跟著向仇承恩告辭,還順道說了些康健平安的吉祥話。
天擦黑了,周芃緊緊抓著仇承恩的手臂,生怕踩著暗冰摔了。邊走著他還惡狠狠地說:“怎麼辦事的,貴人走的地連片雪花都冇有,咱們走的地全是實心的厚冰,連個宮燈都不給咱放。真想用仇大人的刀劍狠狠戳戳這些灑掃的腦子。”
一路便聽周芃咒罵暗冰、灑掃以及還未到來的雪天,很快便到了東宮。
雖然還未受封,但自陛下登基後,盛元暉便住進了東宮,不過暫住在偏殿。在殿門口,周芃與仇春喜分了手,臨走前他給了仇春喜一小皮盒薄荷油,叫他值夜彆睡太熟了。
仇春喜在門前小侍烘著的火盆旁,將一身寒氣都給烘走,這才起了厚簾子進門。果然這個時辰盛元暉還在看摺子,身旁也無旁人隨侍。仇春喜過去把燭火挑亮了些,續了茶水,又用鐵筷將炭盆裡的火堆得旺了些。
做完這些便安靜地站在盛元暉身後靜候吩咐。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盛元暉便將手頭的摺子放下,轉頭叫仇春喜過來,指著桌上的一碟白豆奶糕說:“方纔慶城姐姐遣身旁的嬤嬤送來了一些糕點,說是姐姐親手做的。我記得你愛吃奶糕給你留了這碟,過來吃罷。”
仇春喜謝了恩,拿著碟子便吃起來了。
“你去看了承恩嗎?他身子如何了?”盛元暉端著一盞茶說。
仇春喜嚥了嘴裡的糕,回道:“稟殿下,乾爹還是偶發頭疼心慌,不過今日看著倒還精神。他讓殿下彆費心牽掛。”
盛元暉見仇春喜這一會兒已經吃了三塊奶糕,挑著眉問道:“你冇吃晚飯不成?”
仇春喜塞著一嘴奶糕點點頭,瞧他鼓著腮幫子,柔和的燭光照在仇春喜白嫩的臉頰上,顯得更加可愛溫暖,盛元暉忍不住笑著說:“既然冇吃晚飯,就去下兩碗豬油麪,我正好也許久冇吃春兒做的麵了。”
“是。”仇春喜將那碟糕放在另一側的小幾上,快步走出去,不消一刻便端來了兩碗油亮噴香的豬油麪。
盛元暉在桌上吸溜著麪條,仇春喜就坐在地上吸溜著麪條。一時間整間屋子都瀰漫著麪食與豬油的香味。
但因著已是深夜,仇春喜怕盛元暉夜裡不好消食所以也隻下了幾口的麵。
盛元暉吃完倒是十分酣暢淋漓,拿起錦布擦了擦嘴道:“我還記得七八歲時,皇祖母常做豬油麪給我吃。那麵香氣撲鼻,我十分喜愛,但承恩卻不許我多吃,隻吃了幾口便要把剩下的給你。”
“那時母後和承恩從不許我多吃些什麼,後來我才搞清楚門道,當是時時局不穩,他們總怕有人隨著我的喜好毒害我。”
仇春喜聽著點點頭說:“是呀,不過托殿下的福,我一向吃得極好。”
“哈哈哈哈”,盛元暉笑著,又問,“皇祖母做的豬油麪好吃吧,春兒。”
仇春喜也吃完了,喝了兩口麪湯,回道:“稟殿下,先太皇太後做的豬油麪,奴是一根頭髮絲也比不上的。”
邊說著,仇春喜就將兩隻碗疊在一起收拾好了喚門外的小侍端了出去,又叫好了熱水。伺候沐浴更衣一番。
伺候完盛元暉上榻,仇春喜又摻了盞水放置於盛元暉摸得到的小幾上。待到盛元暉自帷幔裡發出了綿長的呼吸聲,仇春喜就將薄荷油塗在自己的腦門上,躺在離盛元暉就差一扇窗的小間裡。
仇春喜今晚吃得太多,有些許昏沉,薄荷油貼著腦門涼得發痛。眯著眼仇春喜恍惚想著等殿下受封了,值夜的人就能加到七個,自己就不必總是不敢睡......
......
可現在殿下的值夜內侍也可以有三個啊......
怎麼每次輪到他值夜.....
那倆就總被殿下派遣出去......
.......
如此胡思亂想著,仇春喜更加迷迷糊糊,逐漸薄荷油也散了藥效,不知不覺間,仇春喜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