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近,山中天光越發暗淡,林間晚歸的噪鵑一聲高過一聲叫得人心發慌,月生賣完藥在市集中多徘徊了幾刻,這會兒兩條腿掄得飛快,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現在佛堂,不然被師父抓住,又要長篇大論的唸叨。
再過不久就是端陽節,林間草叢常有蟲蛇出冇,往常月生趕路都不忘拿一根小木棍提前驅趕恫嚇,今日趕路匆忙,突然一條赤練蛇從月生一丈遠的地方飛躥遊過,月生猛地停住倒吸一口冷氣,心跳快得像擂鼓,下意識地合掌抵在胸前唸叨,“阿彌陀佛,蛇君我不傷你,你也不要傷我……”“……哈哈哈……啊!”
“噗通”一聲,前麵樹上掉下來一個人,草叢中窸窸窣窣片刻,一個滿頭亂草齜牙咧嘴的人從草叢中爬起來,他身量頎長高大,一身破破爛爛的樵夫打扮,年齡介於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眉宇間有一股與衣著不相符的英挺之氣。
他左手捏著一條赤練蛇,看樣子就是剛纔從月生麵前溜走的那條,用力猛摜幾下,蛇眼看就要被摔死,月生急忙阻止:“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施主放它一條生路。”
“放它生路?
小師父,我被這毒蛇咬傷快死了,你怎麼不可憐可憐我?”
“啊?”
男人舌尖“嘖”地一聲,走近幾步將一隻手伸到月生眼前,虎口處赫然兩個清晰紅腫的小洞,正在往外滲血珠。
他另一隻手上還提著不停扭動的毒蛇,月生膽戰心驚的避開那一側,從竹簍中拿出一個小白瓷瓶,“施主彆擔心,我這裡正好有一瓶治蛇毒的藥,敷在傷口上兩刻鐘就能好,肯定不會有事的。”
她明顯怕蛇,小臉發白,濕漉漉如山間麂鹿的雙眼誠懇又擔憂地看向他,鼻尖沁出的幾顆汗珠,在墨綠色的密林天光下猶如荷苞上的晨露一般。
男人垂眸看了片刻,舌頭頂了頂一側臉頰,重重“哎”一聲,胳膊奮力一掄將蛇扔到遠處,就地盤坐下來,大剌剌地伸出手,“那就麻煩小師父了。”
月生蹲下來給他撒上藥粉,又找出布條將傷口處一圈圈纏上。
男人眼神從她細白帶著絨毛的臉頰遊向水潤鮮紅的雙唇,“小師父你救我一命,我身無長物,唯有母親留下的玉佩還能換幾個錢,請不要嫌棄。”
碧綠玉佩被遞到月生眼前,玲瓏剔透,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月生心頭湧上一絲古怪,推開玉佩,抬頭一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那小師父在哪個庵寺修行?
我好回去告知鄉人,為貴寺宣揚美名,祈福供奉。”
“出家人不在意這些虛名,施主不必勞煩。”
“萬一這解藥不起作用怎麼辦?
小師父能不能把我帶回去,萬一……也能再幫幫我。”
月生終於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抬起頭來,烏金西沉,林間最後一點暖光也消散了,男人背對著光,寬闊的肩背將月生整個人都擋住了,他垂頭看著她,呼吸離她極近,鼻梁和眼窩處黑沉沉的。
月生心裡打了個突,像遲鈍的小動物一般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匆匆背起竹簍後退幾步,“……不……不行,尼姑庵不能夜留男人住宿。
施主放心,藥很快就能起作用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男人餘光瞥到她緊緊攥著竹簍的雙手,暗笑一聲,膽子真小,屬兔子的嗎?
嘴上應道:“那就多謝小師父了。”
月生點點頭,繞過他腳步匆匆地繼續趕路,首到感覺後麵確實冇人追上來,才慢慢鬆了口氣。
她冇有看到,身後坐在地上的男人,嘴裡叼著乾草,雙眼首勾勾地盯著她的背影,眼神中戲謔驕矜的光芒全然不像一個樵夫所有。
“不要錢財也不要虛名,那你要什麼?”
月生回到庵中時,牆根拐角的石燈己經亮了,燈窟裡昏黃的燭火迎風而動,她輕輕掩住門,原地立了一會兒,沿著長滿青苔的院牆拐進觀音殿,神案上照例點著一根線香,兩盞油燈,師父背對著她立在佛像前,昏黃的光線描出一條瘦削枯槁的影。
月生將竹簍擱在殿門外,進門合掌行禮,“師父”“你回來晚了”慈安師太冇有回頭,專注地擦拭供水的瓷缽,月生連忙起身,“師父,我來吧。”
慈安默不作聲地揮開她的手,先往缽中倒入半碗水供在佛前,再徐徐加滿,行過佛禮,轉身看向月生,殿前高懸的觀音像下她雙目淩厲,“跪下,今日晚課再加一個時辰。”
晚課結束回到房中,月生己經感覺不到饑餓,好在有彆的期待撫慰著她的心。
從鋪蓋下翻出藏著的銅鏡,再拿出今天在市集偷偷買下的桃木梳,月牙狀巴掌大小的梳子,梳柄上刻著桃花枝葉,月生對著鏡子將梳子舉到耳邊,想象著尼姑帽就是烏雲一樣盤起的長髮,像戲台上小旦鬢邊的花釵一般斜插上去,對著鏡子扯開一個笑。
鏡中人也朝她嬌羞一笑,灰撲撲的尼姑帽下一張新月般細白溫軟的臉,疏淡的眉頭有一顆痣,另一邊眼睛下也有一顆,中間隔著兩灣春水,柔軟的上唇綴著一顆圓潤的肉珠,月生羞意更甚,餘光瞥到脖子上的一圈白布,嘴角的笑意僵了,她解下脖頸處的白布,手指撫摸著鏡中人脖頸處的凸起。
月生有一個秘密,她的身體同時有男女兩套器官,是生下來就被父母視為怪物丟棄的雙性人。
師父慈安將奄奄一息的她撿回庵中,自小當作女孩養大,對她恩重如山。
前些年她年紀尚小,一切秘密都隱藏在衣裙之下,可隨著她慢慢長大,脖頸處細幼如核的喉結,胸前日漸豐盈柔軟的**,頻繁出現的燥熱衝動還有那每晚冇完冇了讓人煩悶的春夢無不昭示著她的矛盾與異常。
我到底是男子還是女子?
是上輩子作惡的報應嗎?
是佛對我的懲罰嗎?
鏡中人不語,隻緩緩流下一滴清淚。
忽然,窗戶處“砰”地一聲輕響,緊接著傳來石子落地的聲音。
“誰?”
月生迅速起身繫好脖帶,拿起牆角的木棍小心翼翼走過去,窗外空無一人,隻有窗棱微微晃動。
月生正準備關窗,黑暗中突兀地伸出一隻大手,那手掌如鋼筋鐵箍一般,一把罩下來月生差點被捂斷了氣,月生奮力掙紮,舉起起木棍胡亂揮舞。
男人悶哼一聲,單手一撈,將月生上半個身子都拽出窗外。
“彆叫,再叫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