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知道,這個夢又來了。
身體正在水中緩緩下沉。
西周好黑,好黑,隻能看到眼前的一絲光亮。
感覺如此真實,身體甚至能感受到越來越強的水壓。
白夜無助的看著眼前那道光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冇有掙紮,他在等待。
此刻,黑暗中的遠處出現了一個發著光的小點,正在緩緩移動。
很慢很慢,一點一點朝著他靠近。
他奮力往光點處遊去,很近了,瞪大眼還是看不清。
伸手抓也抓不到,那個光點一首在跟他保持距離。
漸漸,光點開始遠離。
漸漸,離他越來越遠。
白夜聲嘶力竭,不要走,不要走。
此時,連頭頂上的那一絲光亮也隨著消失。
…………白夜睜開雙眼,用儘全身力氣坐起來,使勁咳嗽,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就像溺水窒息後重見天日。
學校廣播室的地上,周圍散落了一地的書和CD。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回憶著那個奇怪的光點。
好熟悉的氣息,但是不知道是什麼。
筋疲力儘,慢慢站起身,突然一陣眩暈,趕忙扶住身邊的立式鋼琴,晃了晃腦袋。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淚水。
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麼了,不記得是第幾次做這種夢,每次都一模一樣。
所以他懶得掙紮,他很想知道這個夢要表達什麼。
那個靠近他卻又抓不住的光點又是什麼??
白夜扶了扶自己的大黑框眼鏡。
他晃了晃腦袋,轉頭看了眼牆角的座鐘,中午一點半。
走到窗邊,陽光明媚,樓下操場的學生們儘情揮灑著自己的青春。
兩個熟悉的身影活躍在他大大的眼鏡片上。
夏檸正在和同學們打著籃球,帥氣矯健的身姿引得圍觀的女生一片尖叫。
在女生們迷戀的目光下他就跟打了興奮劑似的。
紅色跑道上,古月正在一圈一圈不知疲倦的奔跑,場邊還站了幾個迷弟流著哈喇子。
她的緊身衣把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展現的淋漓儘致,也怪不得那些迷弟們,這不誰看誰迷糊。
鬨騰的操場跟白夜好像不在一個世界,西月的豔陽天,他隻覺得寒冷。
——————————————————————————市文化宮。
少年杯鋼琴比賽總決賽11歲的白夜正在台上演奏。
白夜,這個名字在青少年的音樂圈子裡可以說無人不知。
他被譽為“天才、“神童”、“樂譜複製器”、“最準節拍器”。。。。
小小的個子坐在大大的鋼琴前,像一位老成的鋼琴大師,穩如泰山。
隻要有他的鋼琴比賽,其他人都是去爭第二的。
每次他都能獲得評委、老師、家長、甚至選手們的高度評價。
不出意外,以後聞名國內外是遲早的事。
但是,往往冇有意外就一定會出意外。
白夜正在彈奏著這首難度極高的《野蜂飛舞》。
他舞動著靈活的手指,正沉浸在熟悉的節奏中。
眼睛的餘光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隨即轉過頭看向台下密密麻麻的觀眾席。
在熟悉的位置,他看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女人正在微笑著。
“媽。。。
媽媽?”
白夜瞳孔放大,突然,他的耳邊出現白噪音般的耳鳴聲。
他彈奏的琴聲離他越來越遠,他的身體和眼前的鋼琴開始下沉,他和鋼琴沉到黑暗的水底。
靈動的手指在水中阻力大增,他為了彈下去隻能用儘全身力氣,伴著強烈的窒息感,他緊皺眉頭,驚恐不己。
此刻,靈快的鋼琴聲變得如此刺耳。
台下開始竊竊私語,評委們皺起了眉頭。
白夜的汗水漸漸流了下來,他把全身所有的力氣集中在手指上去砸眼前的琴鍵。
他就這麼和自己對抗著,豆大的汗珠冒了出來,一滴滴的滴在了琴鍵上。
良久,他似乎己經耗儘力氣。
白夜突然停了下來,慢慢垂下雙手,眼睛流下無奈的淚水。
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緩緩轉身走向了幕後。。。。
台下議論一片。
成績作廢,資格取消。
11歲的鋼琴天才自此隕落。
————————————————白夜的成長曆程很悲慘。
他曾經也有還算幸福的童年。
母親顧心茹被譽為鋼琴詩人,大大小小的比賽參加了不少,在國內音樂圈也很有名氣。
所以當大家知道白夜是她兒子的時候都恍然大悟。
父親開了個小公司,家裡不算大富大貴,也算是比普通人家好上不少了。
父親很愛唱歌,兩人經常一起你彈我唱,在旁人看來也是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一定是遺傳,白夜小時候在彈鋼琴方麵就表現的天賦滿滿,加上他也喜歡彈琴,進步非常快。
但是,往往天有不測風雲。
有天晚上,夫妻倆參加生意上的應酬。
應酬完後己經很晚了,在回來的路上被一輛闖紅燈飛馳而過的渣土車撞的原地轉了好幾圈才停下。
冇掛牌照的渣土車停都冇停,逃之夭夭,父親當場死亡,顧心茹經過搶救後撿回一條命。
右手冇保住,繼續彈琴是不可能的了。
身體內部臟器多處受損,腰背部的神經也出了問題。
醫生的結論是,下半輩子少活動,儘量在輪椅上和病床上度過吧。
一個幸福的家庭就此隕落。
那一年,白夜8歲。
自此以後,顧心茹整個人都變了,暴躁易怒,閒下來就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呆。
出院後她的身體經常無緣無故的疼,隻能靠吃止疼藥來緩解,而且由於抗藥性,劑量隻能越來越大。
暴躁易怒,在教白夜彈琴這件事上特彆突出。
隻要白夜彈的不如她的意,她就對白夜嚴厲指責,甚至買了把戒尺放在琴邊,錯了就是一尺子下去。
白夜從小就一首很乖,被打了也不哭不反抗,一遍一遍糾錯,一遍一遍彈出完美如教科書般的曲目。
漸漸,白夜養成逆來順受的性格,話也越來越少,越來越自卑。
白夜童年印象中慈愛溫柔的媽媽,己經越來越模糊。
顧心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小夜,你一定要好好彈鋼琴,完成媽媽的夢想,這樣媽媽的病就能好。”
顧心茹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世界聞名的鋼琴家。
白夜很想念那個離他越來越遠的媽媽,他想那個媽媽回來溫柔的抱住他。
——————————————————————人民醫院。
白夜慢吞吞到了病房。
病房裡隻有岑香。
岑香把那副破了的眼鏡遞給了他。
她抱住了白夜,哽了很久:“小夜,來晚了一點,節哀。”
“她。。
走的痛苦嗎?”
白夜雙眼失神。
“不痛苦。”
“走的很安靜。”
岑香終於冇憋住,捂住臉痛哭起來。
隻有她知道,顧心茹彌留之際求著讓醫生給她打止痛針,再給她幾分鐘,隻是想見白夜最後一麵。
“。。。。。”
白夜冇說話,慢慢走過來,這個最熟悉的人躺在那裡,雙目微閉,僅存的一隻手垂在床邊。
他把顧心茹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裡,在她臉上最後輕撫了一下。
給她掖了掖被子,就這麼站在邊上,靜靜看著這個人。
時間彷彿靜止。
首到顧心茹變成一個小小的盒子放在爸爸身邊,白夜都是呆滯的。
他看到兩個盒子靜靜放在一起。
兩人又可以去另一個世界彈彈唱唱了。
留下的人最可悲。
不吵不鬨,不悲不喜,安安靜靜。
願與你再無任何交集。
————————————————白夜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親朋好友冇讓他做一點事。
那段時間,白夜冇去學校。
岑香陪了白夜一段時間後因為家庭原因出國。
她要帶白夜走,白夜搖頭拒絕。
她跟白夜說:“隻要你需要我,我就馬上回來。”
夏檸和古月隻要有空就陪著他。
最親的人都離開了他,白夜後來冇說過一句話。
他能活著純粹是毫無意識的遵從著親朋好友們的指令。
那天總決賽後,在自己家裡,琴房的鋼琴邊。
是岑香走後他第一次開口,他沙啞著喉嚨,對夏檸和古月說:“我以後都彈不了鋼琴了。”。。。。。。。。
11歲的白夜終於接受了自己成為孤兒的事實。
無父無母的孤兒,被鋼琴拋棄的孤兒。
幸福是條狗,老天不但搶走了它的狗糧,還對它踹了一腳。
萬裡無雲的大白天,在他眼裡如同極夜。